漫畫/高岳

本報記者　趙麗

本報見習記者 馬子煜

每天陪伴中度失能的父母下樓鍛煉，已成為身高只有一米六多的黑龍江人郭女士的“頭等大事”。

雖說郭女士一家住的是電梯房，但臥室到門口的走廊輪椅難以推行。郭女士想要帶父母出門，就得先將輪椅放到門外，再想辦法把他們從床上轉移過去。郭女士母親和她差不多高，而父親的身高接近一米八。等幫助他們走完從床上到門外輪椅這段路，郭女士就已經筋疲力盡，“更別提出門還要一直照護他們”。

“既然那么累，就別出去，在家里照顧好失能老年人行不行?”《法治日報》記者問郭女士。

“不出門不行。”郭女士回復道，這也是所有受訪的失能老年人家庭的一致反應，因為“與世隔絕”會讓失能老年人身體機能退化得更快，甚至產生心理方面的問題?？涩F實是，“出了門可能也不行”，部分地區(qū)公共設施存在缺少無障礙設計、清晰的引導標識等問題，會給失能老年人及其家庭在出行中帶來諸多不便。

接受記者采訪的專家認為，我國正積極有效、穩(wěn)步落實失能老年人在無障礙出行權益方面的有關法律法規(guī)，相關無障礙出行環(huán)境建設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也有需要進一步完善之處。為此，需要加大無障礙設施建設和改造力度，完善配套政策，進一步細化設施建設標準，以確保無障礙設施的功能正常發(fā)揮。還要提高公眾對于失能老年人出行權益的認識和尊重，這對于推動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同樣重要。

失能老年人出門難

寧愿居家減少外出

在浙江做社會工作者的徐婷為轄區(qū)內的失獨家庭和殘獨家庭(獨生子女傷殘)提供幫助，對于第一次陪失能老年人下樓的經歷，她始終記憶猶新。

“我?guī)椭鴥晌皇芾先讼聵牵謩e是78歲的劉爺爺和73歲的周奶奶。心里十分害怕，總擔心自己照顧不好兩位老人。”劉婷說，樓梯不寬，因腦梗后遺癥導致雙腿無力的劉爺爺一手扶著墻，一手撐著樓梯扶手，慢慢地往下挪。不一會兒，他走累了，就站在原地休息，等緩夠了，再繼續(xù)往下走。鄭婷不時攙扶著他，生怕發(fā)生閃失。好不容易到了一樓，她才松了一口氣。

徐婷回憶說：“腿腳稍好的周奶奶出門前，需要先去樓梯間把上鎖的輪椅搬出來。老樓的樓梯間地勢低洼，要下兩層臺階才能走到。周奶奶個子矮小，搬東西十分吃力，原先沒人幫助的時候她在向上拉輪椅時還差點閃到腰。了解到這個情況，我就問她要了一把鑰匙，出門前幫她把輪椅拿出來，回家后幫她把輪椅放好。”

“即便有人幫助，失能老年人出門也太不容易了。”徐婷感慨道。

貴州省貴陽市的錢楠(化名)剛失能后，家人還總想著讓她出門“解解悶”，但住的是老樓沒有電梯，如何把一個失能老年人“弄”下5樓成了讓全家人頭疼的事。

為了讓錢楠下樓，女兒花上萬元買了一臺“電動爬樓輪椅”。其廣告宣傳，一按電動按鈕，輪椅后頭的履帶就會自動伸開，只需要把老年人“綁”在輪椅上，然后向后壓住輪椅，轉動起來的履帶就能輔助上下樓。

但使用過幾次后，問題來了——一個人想要掌控這樣一個約1.4米高、重量超過60千克的“大家伙”非常費勁。有次女兒在使用時一個沒控制住，輪椅向前沖了下去，母女倆一起摔下樓去。好在由于輪椅的支撐，坐在上面的錢楠毫發(fā)無傷，女兒就沒那么幸運，摔得頭破血流。

自此之后，錢楠三個月沒有下過樓。

心理上的障礙有時也會給失能老年人出門設限。

江西省宜春市的梁女士的外婆最初對輪椅心存抗拒，覺得坐輪椅會讓自己顯得“弱勢”，甚至感到丟人。經過家人的勸說，她逐漸接受了輪椅，開始感受到出行的便利。

“但有次帶外婆出門，我在路邊招手攔車，有些司機停下來后看到我?guī)е喴蔚睦夏耆?，又把車開走了。”梁女士說，她后來好不容易打到一輛車，費了好大勁才把外婆挪上去，司機非常不耐煩，外婆也十分不好意思。后來再讓她出去，她都會說“還是別麻煩別人了”。

采訪中有不少失能老年人家屬表示，許多老年人寧愿待在家中，減少外出的頻率。這不僅是對身體衰退的擔憂，更是對社會和他人目光的敏感。

失能老年人出門有多難?幾步臺階，幾句話，可能就會讓他們與外面的世界阻隔。

老人無法放心出行

無障礙設施待完善

即便順利出了門，失能老年人有時也無法放心出行。

安徽省合肥市的凌女士的外婆在91歲時不幸摔倒，從此出門完全依賴輪椅。凌女士說，等自己真正帶外婆出行后，才發(fā)現一些地方雖然有無障礙設施，到實際使用時才發(fā)現其設計不合理或存在故障。

她舉例說，許多無障礙通道設計得太陡，輪椅推上去十分吃力;有的電梯不夠寬敞，容不下輪椅和陪同人員，“這也是為什么每次出行前，我都得仔細計劃路線，確保不會被‘卡’在某個地方”。

來自廣東的陳女士面臨類似的問題。她的母親患有類風濕，無法長時間步行，出行大多數時間都依賴輪椅。陳女士發(fā)現有時候在坐地鐵時，無障礙通道很難找到，要么距離主要進出站口較遠，要么根本沒有標識清晰地引導。“為了能順利出行，有時候我不得不放棄地鐵，選擇價格更高的網約車。”

記者調查發(fā)現，由于部分無障礙設施的不完善，像凌女士外婆、陳女士母親這樣陷入困境的失能老年人還存在不少。

以北京為例，有機構今年8月發(fā)布的《城市道路無障礙環(huán)境輪椅使用者出行偏好與適應性道路改善策略研究》顯示，他們的研究團隊調研了22個地鐵站及周邊公交站，這些地方的殘障公共服務設施相對集中、老年人相對聚集，但受限于歷史遺留問題和很多現實情況，如設施老舊、標準不健全、改造困難等，僅有六成站點的無障礙設施合規(guī)覆蓋率超60%。

其中，公交站臺因為設計和建設的年代更早，對無障礙需求的考量相對更欠缺一些;地鐵涉及的則主要是無障礙電梯出入口非機動車停放占道和站內無障礙寬閘機沒有全覆蓋的問題。雖然需要求助時鐵路服務人員會第一時間出現，但頻繁出現的“卡點”仍消磨著失能老年人出行的勇氣、精力和耐心。

細化設施建設標準

滿足老人多元需求

“社區(qū)最近給我老伴定制了一個專屬坡道，解決了他出門不方便的問題。”住在北京市白紙坊街道的武芳(化名)很高興。

原來，武芳需要照顧她老伴和母親兩位失能老年人，所住的樓內雖然有電梯，但得經過5級臺階才能到達電梯口。“別看就這幾級小臺階，如果不用輪椅推，即便是力氣大的壯漢也不能一個人把我們家的失能老年人都‘運’過去。”武芳說，她找到白紙坊街道和平原里北社區(qū)，社區(qū)了解到她家的情況后特別上心，想方設法幫他們打造了一個專屬坡道。

為了保障坡道的方便、安全，街道和工人們在細節(jié)上下足了功夫?？剂科麻L時，在坡道下方為推輪椅的人特意預留了足夠的轉身空間;為了增加坡道的摩擦力，每塊小木板之間的拼接還有幾毫米高差，起到防滑的作用;工人師傅還將木板反復細致打磨，保證板子上沒有“倒刺”，不會在使用裝卸時扎到手……

有了這樣的“專屬定制”坡道，武芳家的失能老年人下樓容易了許多。“這種困難能被關注并解決的感覺，真是太好了。”武芳說。

雖然武芳家里的失能老年人出門困難解決了，但還有很多失能老年人家庭面臨出行難題。

為了讓失能老年人出行更加便利，近年來相關部門出臺多項相關法律法規(guī)及政策文件。

2023年6月28日第十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法》，建立和完善了無障礙設施建設、信息交流、社會服務等方面的法律制度，保障殘疾人、老年人平等、充分、便捷地參與和融入社會生活，促進社會全體成員共享發(fā)展成果。

今年，交通運輸部等六部門聯合印發(fā)《關于進一步加強適老化無障礙出行服務工作的通知》，提出適老化無障礙出行環(huán)境建設改造的目標任務;交通運輸部發(fā)布《2024年適老化無障礙交通出行服務擴面提質增效工作方案》，明確時間節(jié)點、細化進度安排，力求進一步提升適老化出行服務水平。

中央財經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王葉剛告訴記者，我國正積極有效、穩(wěn)步落實失能老年人在無障礙出行權益方面的有關法律法規(guī)，相關無障礙出行環(huán)境建設方面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也有需要進一步完善之處，尤其是在滿足失能老年人個性化需求方面。

“例如，目前關于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主要集中于住宅區(qū)和商業(yè)區(qū)的出入口坡道、城市盲道、醫(yī)院的快速通道等，但現在居民對無障礙的需求更加多樣化，包括公交地鐵等公共交通的無障礙乘車、老舊小區(qū)加裝電梯、景區(qū)無障礙游覽路線等。這就需要進一步細化設施建設標準，加大無障礙設施建設和改造力度，以確保無障礙設施的功能正常發(fā)揮。”王葉剛說，同時，社會公眾對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重要性的認識也有提升空間，不當使用無障礙出行設施以及設施延遲維護的現象也時有發(fā)生。

為促進失能老年人無障礙出行，除了專門的法律外，王葉剛認為還需要其他的配套政策支持。例如，有關部門應設立專項資金，用于無障礙設施的前期建設與后期維護，以及提供對低收入的失能老年人的出行補貼，減輕其經濟負擔;需要將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納入城市發(fā)展規(guī)劃中，確保新建項目符合無障礙標準。此外，應當盡快建立健全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的監(jiān)督管理體系，暢通反饋渠道，及時收集和處理失能老年人及其家庭的建議和意見，改進相關政策和措施。

“為確保各項措施能夠落地實施，需要建立多部門協調機制，形成合力，以更高效地推動實施。例如，多部門應努力建立健全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的標準體系，包括國家標準、行業(yè)標準等，確保各項標準的銜接配合。再如，應當建立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信息公示制度，定期公布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情況，接受社會監(jiān)督。同時完善反饋機制，廣納民意，確保無障礙出行政策的合理性。”王葉剛說。

除此之外，受訪專家和失能老年人家庭也都向記者表達了這樣的觀點——提高公眾對于失能老年人出行權益的認識和尊重，對于推動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同樣重要。

對此，王葉剛提出以下建議：

開展公益宣講。社區(qū)可以組織針對無障礙出行建設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宣傳活動，利用電視、廣播、短視頻平臺等社交媒體平臺，宣傳無障礙出行建設的重要性，提高公眾對失能老年人無障礙出行的關注度;

組織法律志愿活動。鼓勵法律工作者在社區(qū)開展法律咨詢等志愿活動，幫助居民了解最新的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的法律法規(guī)以及如何依法維護失能老年人的相關出行權益;

組織相關座談會。邀請專家學者和社會工作者共同探討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的現狀和未來，共同策劃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項目;

推廣成功經驗。通過媒體報道，分享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的成功案例，激勵更多社區(qū)和個人切身參與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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